回去的路上，苏玟主动把晚上的药吃了，刚刚有股无形的力量把她拉入了可以恣意妄为的梦境，让她模糊了一些人和事，又把一些无关的杂糅到一起，导致了胡言乱语。
恐怖的是，一切的错乱都是毫无征兆的。
连她自己都理解和控制不了，只能归咎于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？
苏玟埋着头抠手指，压根不敢抬头看顾源黯然神伤到了什么程度，她是个病人，总不会跟她计较吧？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，居然对顾源没了防备心，这病要是得不到控制，以后会不会继续口不择言，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？
顾源又能受得了她多久？
最后，苏玟有些怯生生地抬头，眼尾提着小心观察他，带着歉意，手指指自己的额头，“我相信了，这里不大对劲。”
顾源目视着前方，面色淡到看不出任何情绪，一只手从方向盘移开把苏玟刚抬起的手臂压下，
“胡扯什么，我听说神经病都不会承认自己脑子有问题，像你这种非要说自己有问题的，大概率是正常的！”
不管是歪理，还是自我安慰，苏玟至少能从他此时的说话的调调中听出来，这个男人的心胸变宽广了。
再面对他时，也少了点像之前那样因为一点差错就会冒出来的胆战心惊，是个好兆头。
回到半山别墅，老太太偷偷告诉苏玟，“你公公婆婆今天晚上吵嘴了，老大说一句，她顶十句，我大气也没敢出一声！”
晏芝那藏不住事的脾气，大概还是在气顾长安今天拿她娘家人的负面新闻出来说教。
这护短又是非不分的性子……
苏玟平时跟她说话都是格外小心的，就怕一句不中听，这娇气的婆婆就会精神内耗个半天缓不过来。
婆媳有了嫌隙，这往后的生活质量也高不到哪儿去。
顾长安跟她生活了几十年，居然一个不小心翻船了。
“夫妻嘛，吵吵正常，等明天你看，他们铁定又好了！”
老太太“咦”地皱眉，又摇了摇头，然后跟苏玟说起另外一件好玩的事。
“小花真是聪明，今天居然想到把喝空的酸奶瓶子递给我。”
“是嘛？”
苏玟笑到捧腹，动静太大，把顾源引了过来。
“夸你儿子呢，看太奶奶收了几次塑料瓶，记心上了，今天居然主动帮她忙，以后铁定是个孝顺的孩子。”
这个有些心酸的笑点恐怕只有顾家人能懂。
小孩儿的性子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，教都教不了。
眼看着小花和妞妞抽条似的长大，显露出来的行为模式也越发明显。
小花细腻专注，不太好动，讲什么都能听进去一点。
妞妞呢，个子都比小花高了，跟窜天猴没什么区别，每天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，凡她所经之处，就跟飓风过境，草木池鱼都得跟着遭殃，顾长安在连廊养的几只鸟都被她嚯嚯没了……
自从前些日子，妞妞拿脚踹金宝，被苏玟罚了跪过，晏芝怕她上纲上线，有些事都不让保姆说。
晏芝教训孩子，不痛不痒的，拍个屁股跟掸灰似的，妞妞压根不当回事。
自从俩孩子到别苑后，老两口就再没睡过懒觉，早上的闹钟变成了妞妞孜孜不倦的拍门声。
保姆是得到了允许才敢这么做，大清早的，被一声声清脆的“爷爷，奶奶”包围着，对顾长安和晏芝来说，是不可言说的幸福和宽慰，一天的精神气就被唤醒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苏玟表现的很“正常”，就是在顾源面前话变得少了。
一方面，她是担心自己会说错什么，另一方面也确实提不起劲。
被人问话，有时候会慢半拍才有反应。
早上醒来，好几次，顾源看她明明睁着眼，视线却凝在一处，半天都没动静。
除了盯着她吃药，好像有一堵泾渭分明的墙挡在二人中间，顾源无法窥见苏玟每时每刻心里都在想些什么。
医生也提过，药物可能会导致患者反应迟钝，要视程度轻弱调整药量。
但凡苏玟在他面前出现任何情绪波动和异常的行为，顾源都是先察觉到的。
隐藏的再好，也总有不小心流露的那一刻。
顾源脑子里始终有根弦，好像自打知道苏玟随时有可能会真正离开他，就一直绷的紧紧的。
最近人也消瘦了不少。
那条命曾经是他救回来的，怎能最后又被他折磨没了？
他绝对接受不了！
*
钟汉晟跟安少奇打小报告，
“你姐最近一不如意就逮着我骂，真是服了，明明是她忘了跟我交代，自己没道理，还反过来狡辩，怪我不提醒她，是工作中缺少主观能动性的表现！你说她会不会是更年期到了？我要到工厂躲一段时间！”
“她拿你当自己人才骂你，你见她骂过别人吗？”
安少奇的话倒是给钟汉晟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，突然有种被骂反而是种恩赐的怪异荣耀。不对，他怎么能轻易被pUA了！
骂自己人不骂外人，要么就是窝里横，要么就是专挑软柿子捏。
他差点被安少奇给带偏了……
“得了，我不是你，被骂了还爽歪歪，我可是有尊严的人！”
安少奇被他逗乐了，“你知道吗？我们每个月到手的工资里面除了真正的劳务费，还包含了隐形的吃苦耐劳费，忍气吞声费，精神损失费，谁会跟钱过不去？不都是背地里骂娘，表面上卑躬屈膝……”
“你丫的！”
真是告状不成反被洗脑，这姐弟俩压制人的本事才叫一脉相承。
不过呢，高兴的事还是有的，楼下办公区整装后，钟汉晟分到了一间三十来平的独立办公室，他装模作样让人给他拍了几张“日理万机”照发给艾瑞克装逼。
沫沫的办公室在他隔壁，两人终于混到了公司元老，经理级别的人物了。
这天，苏玟办公室和半山家里同时收到了来自江城市人民法院的起诉书。
起诉人是李岚和苏忠实
被起诉人是苏玟和顾源
签收以后，法院的人给苏玟打来电话，意思是开庭前可以先坐下来协商，协商不了再走下一步程序。
苏玟倒是一点没有意外，早晚的事。
只是低估了李岚的耐心，五十几岁的人，就等着女儿赡养了。
这对父母，还真是跟恶鬼一样，好像只要有口气在，都会咬死她不放。
苏玟已经能接受，这天下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这个扎心的事实，可她同样也见过更多疼爱孩子，为之殚精竭虑，负责任的父母，同时，更知道被爱滋养着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样子，又跟自己有多么的不同。
顾源知道的时候，已经到了晚上。
他是真不怕事大，逐字逐句对着起诉书念，
“……被告人生活富足却无视亲生父母的拮据现状，逃避赡养责任，原告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，考虑到被告人当前的经济状况，要求被告人每月支付十万元的赡养费，如原告遭遇疾病或其他生活变故，被告人不能逃避相应的辅助责任……”
苏玟仰卧在床，看着房顶，无动于衷。
“你准备怎么办？他们倒是也不贪，要我说，就这点钱随便打发他们算了，甭管有没有道理，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你说呢？”
哀莫大于心死 ，悲莫过于无声。
这是多少年前，苏玟对亲情的直观感受。
如今，面对这份起诉书，跟她桌上摆着的一堆需要过目的合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。
只是每日计划中，一件亟待解决的事而已！
重要程度可甚至以忽略不计。
当抛开感情和情绪因素去面对亲情伦理的时候，苏玟很快就做出了决定，
“我跟你的想法一样，法律上支持父母找子女要赡养费，不管打不打官司，这钱都是要给的，就算打了官司，结果无非就是两万跟十万的区别，我们没必要耗那个时间，找律师出面，同意她的要求。至于以后，她要是胃口大了，我们有先前履行赡养义务的证据在手，她不管到哪里喊都理亏。”
苏玟说完就翻过身去，又是一个下意识的想终结对话的逃避状态。
男人一个蹦跳上床，搅起了动静，趁其不备，又故意拿床上仅有的一条蚕丝被火速把苏玟裹成了个大号的襁褓。
苏玟动弹不得，朝着一脸坏笑的顾源干瞪眼，“你是三岁小孩儿吗？快把我松开，不然我tui你了！”
说着，还做出舌尖顶到唇外的小动作。
下一秒，潋滟着水光的粉唇就被顾源立马叼住，苏玟嘴巴里刚刚酝酿出来的口水也被他扫荡了个干净。
气急败坏地又挣扎了一番，热出一身的汗，发狠道:
“你放开我，你等着……看我怎么收拾你！”
刚把苏玟解放出来，顾源就赶忙跳到床下抱头鼠窜，还故意往墙角处跑，就等苏玟来扑他，好束手就擒了，那滑稽的姿势让紧随其后的女人差点笑到肠梗阻。
一脚踹在顾源那厚实的腚上，使了不少劲，叉腰喘着气，苏玟心里头莫名燥热了几分。
那感觉就像一潭子死水里被熊孩子丢进了几块碎石，扑通通地就把沉寂的心脏给唤醒了，跟着周遭风景同频共振起来。
打了肾上腺素的苏玟维持了许久的好心情。
她突然不想睡了。
硬拉着顾源要看一部她一个人不敢看的恐怖电影。
“看电影？咱们不继续玩了？”
顾源悻悻地回到床上，忍着那点欲求不满，还是顺从地听了指示，用手机连上投屏仪。
“好像少了点什么！”苏玟嘴里嘟囔，点开一个外卖软件。
顾源探头一瞧，见她往购物车添加的都是什么“大闸蟹，麻辣鸭头，串串香……”
这口味怎么也重了？
下完单，苏玟给保安打了个电话，“袁师傅，我刚点了个外卖，大概二十分钟后到，手机号码留的你的，地址在东面那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，麻烦过会儿帮我去取一下，随单赠的六罐啤酒你拿去喝……”
顾源又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，等着下楼去接应。
看个电影，被苏玟整出了让人期待的仪式感。